第九章
郑书意完全沉浸在时宴的思维里，再抬头时，已经六点一刻。
路灯突然鳞次栉比地亮起，笼罩在上空的光线把郑书意脸上的细小绒毛都照得清清楚楚。
车已经缓缓停稳，郑书意似乎已经完全走神，完全没有注意到。
安静的住宅区里，只有微风拂动树叶的声音。
天色阴沉，路灯还没亮起，一楼大厅的灯光只照顾到屋檐一角。
如果能加到时宴的微信就好了。
但这一次的稿件，难度直接跳了过渡阶段。
郑书意默默地戴上了耳机。
郑书意：“……”
她凑过去，低声道：“书意姐？”
似乎剪掉任何一处，接下来的内容便缺失了一环逻辑的支撑。
但是好像不太爱工作：）
郑书意刚要开口，身后突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巴掌。
这个男人也真是的，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主动搭讪她，怎么因为她的一次拒绝，就按兵不动了呢？
郑书意感到很吃力。
秦时月听了半个小时，文档仅仅出现三行字，其中很多专业术语还是她连蒙带猜的，可是听到后面，实在是听不懂了。
不少人趴下午休，办公区的灯光也暗了下来。
所以她是想过安分一些的。
情况出乎预料，但郑书意还是按照邮件的内容改了一轮。
在电梯里准备打车时，郑书意在铭豫总部和时宴的家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她带着新人过来介绍，很明显两人已经有了从属关系，大家也都很给面子，纷纷跟程蓓儿打了个招呼。
“接触过，还可以，好好学。”
“可怕的是这个实习生背景这么牛，人还挺努力呢，这才实习第一天就加班，搞得我都很有压力。”
这个点路上有些堵，花了近半个小时才到家。
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当然，她的想法并不单纯，带了卖惨的私心，语气加重，言辞里带了情绪，就希望有人能心疼心疼她让她脱离苦海。
她坐在工位上，盯着桌面上的手机。
此刻宋乐岚对这个话题不是特别感兴趣，正好经纪人给她打电话，她便顺势离开了饭厅。
嗯。
大家都寻声看过去。
但她今天似乎也没那么倒霉，至少她刚刚到博港云湾，进行了来访登记，走到楼下时，时宴的车就出现了。
控诉郑书意的时候，眼睛不知不觉就红了。
自从郑书意从业以来，她从未在一篇稿子上废过这么多精力。
在这和谐的气氛里，秦时月那边的空位就显得有些不和谐。
在郑书意眼里，把这些录音内容听写出来，但凡是个接受过本科教育的人都能胜任的。
就连对面的时宴也轻轻挑了下眉梢，注意力分散到她这边。
但秦大小姐风光了二十多年，走到哪里不是被人捧着的，前段时间毕业的问题已经是她人生中的滑铁卢了，但学校终归也没有当着她的面把话说得太难听。
郑书意有些无语。
正好她抽空去卫生间，遇到了HR，便随口问了一下那个程蓓儿的情况。
郑书意比唐亦还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得到时宴的电话后，立刻去了安静的阳台。
“亦姐，你就给我他的电话嘛，这都几次了，要是再不过就没有时间了。”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的落笔，郑书意都必须再三斟酌，仔细推敲。
国内top1传媒类院校毕业，专业成绩第一，连续三年国奖，金融双学位，大三发表的文章就得过全国性大奖。
倒不是说她以往不认真，她的分析理解能力与文字组织能力完全能够驾驭她所接触到的所有任务，大多数时候还会觉得游刃有余。
秦孝明问：“郑书意？”
几秒后，时宴耐心似乎耗尽，看了眼腕表后，单手入袋，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人，“到底什么事？”
郑书意高高兴兴地等了一上午，铭豫那边终于回信了。
几千块的手机，愣是收不到一个回信。
秦时月抿了抿唇，没说话。
虽然秦时月是被迫去上班的，但她也没有纨绔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并且也十分清楚，自己在这份工作里的表现决定了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质量。
宋乐岚一边翻着手机，一边跟自己女儿搭话。
总编很喜欢她这篇稿子，已经直接返到时宴那边，等他最后的审核。
就连圈子里也鲜有人知晓她已经结婚生子。
对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许雨灵那个实习生背景不一般啊，家里都是金融从业者，背后关系很厉害，姑妈好像是铭豫的高管。”
郑书意轻轻笑了下，“下班了。”
“我感觉你可能是想见我了，所以来找你了。”
有的httｐs://wｗｗ.ｈeｔushucｏm.coｍ人看似笑意盈盈，其实慌得一批，根本没想好说什么。
郑书意隐隐听到有人在讨论实习生，便下意识转头去看隔壁工位。
她兴冲冲地打开邮件。
“什么意思啊？现在直接意见都不给了就一个不通过？”
“今天第一天工作怎么样？”
十点一刻，郑书意修改完最后的细节，把稿子发给唐亦后，才揉了揉脖子，收拾东西打车回家。
时宴的给的信息量很大确实不假，正因如此，郑书意对他话语内容的取舍便成了最大的难点。
秦时月一屁股坐回去，摘了耳机塞回包里，利索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走人。
非要等她去表个白吗？
为了专注，郑书意拿出了很久没用的降噪耳机，把频率调到最高，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消失。
按理说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应该是其乐融融的，但是对面坐着个时宴，秦时月怎么都放松不起来。
只要我不去对比，我就不会受到伤害。
这个小插曲过去后，加班的同事们又进入了工作状态，但郑书意却很难再完全集中注意力。
她翻了个身，撑着下巴，晃荡着双腿，脸上渐渐露出笑意。
从办公室的落地窗望出去，明月高挂，闪烁的霓虹勾勒出独属于都市夜晚的风景。
杂志社的下班时间是六点，但现在的媒体平台没有哪家能准时下班。
郑书意洗完澡躺上床，手机“滴滴”一声，ERP系统里出现了唐亦的回复。
意见只是寥寥几笔。
嘴角的那一点弧度，秦时月怎么看都一阵犯怵。
虽然笑得莫名其妙。
唐亦也没办法，“第一次采访，对他没有经验，不知道他要求这么苛刻。”
向恶势力屈服。
“这么早啊……”许雨灵昂着下巴扭头，朝程蓓儿扬手，“你继续忙去吧。”
“哦。”宋乐岚给自己塞了口葡萄，嚼了两下，又说，“同事们好相处吗？”
只是掰着指头数一数日子，时宴那边的进度，好像慢了下来。
待他重新戴上眼镜下车时，郑书意已经走到车旁了。
坐回自己工位后，她又听到后面有人在讨论。
秦时月把擦手的毛巾丢开，冷冷说道：“我倒是愿意学，可是人家愿意教我吗？”
唐亦抬眼，上下打量郑书意，“你想干嘛？”
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但她的目光确实不由自主地在郑书意身上停留了足足好几秒。
到了有暖气的地方，郑书意便脱了外套搭在手上，衬衫双肩处缀着浅浅一层流苏，随着她的脚步抖落着细碎的光亮，一路带风地走到工位。
饭厅里，桌上的手机震动了几次，秦时月没打开看。
可以说，秦时月从小到大，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冷遇。
人逢喜事精神爽，郑书意第二天去公司时，一路上遇到几个同事，不管男女，都夸她今天看起来特别有状态。
烛光跳动，时宴的眼睑也轻微地动了一下。
秦时月就没受过这种委屈，更没有忍气吞声的习惯。
“我找他亲自问问。”
可惜这个点的加班党没有人会去欣赏这一幕。
窗外干雷訇訇，惊得郑书意骤然回神，往四周一看，同事全都下班了，只剩她一个人还在这里。
郑书意垂着头想些什么，一动不动，于昏黄灯光下茕茕孑立，身姿却依然有一股挺拔感。
郑书意一点也没有不平衡呢。
后座的人没有说话，司机便也没出声，静静地候着。
车窗的隐私膜如同单面镜，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况，里面的人却可以清晰看到外面。
思考着这个问题，郑书意渐渐沉入梦乡。
——不通过。
到了第三次不通过时，她直接找上了唐亦。
其实郑书意写完初稿时，心里就已经有了数，自信满满，已经能预料到这一刊销量大涨，网络版阅读量暴增的场面。
就连最后到了下班的点，她提起包走人的时候，人家也没有看她一眼。
郑书意没带伞，一路上都担心会像她和岳星洲分手那天一样来一次暴雨。
只是手指按到关机键时，她清醒了一刻，闭眼做了两下深呼吸。
许雨灵站在那里，眉飞色舞，身后还跟着一个素颜女生。
有果就有因，她和女儿相处的时间也少之又少。
两人之间的嫌隙没有公开拉扯过，所以在任何公开场合，还都是一副亲亲同事的模样。
郑书意开始不淡定，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
椅子已经推进去，电脑也关好了，就连桌面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系列迹象表明，唐亦对这篇稿子很满意。
风突然吹动树叶，斑驳的影子晃醒了郑书意，她抬眼看过来，见时宴的车停在前面，眼里顿时有了夺目的亮光。
她揉了揉眉心，挪动转椅，靠到孔楠肩膀上，有气无力地说：“别写了，陪我聊会儿嘛。”
“聊什么？”
宋乐岚作为殿堂级流行女歌手，家喻户晓，但对自己的隐私却保护得很好。
秦时月吸了口气，稍微提到了些音量：“郑书意姐？”
秦时月对季节交替向来不敏感，每年都是看见院子里那棵枇杷树开花了，才反应过来冬天已经来临。
她看过了，没有别的意见，已经递交给总编。
看起来似乎是个很爱干净的女孩子。
回过神的刹那，秦时月转了个身，背对着郑书意继续抹手霜。
一切都很好呀。
说“您对我有什么意见？”是不是语气太强硬了？
万一人家还真是呢？
说完还冷笑，“你不是说他比较喜欢你吗？”
“好好说话，撒什么娇。”唐亦蹙眉，拿出手机，“你好好问问，看看是不是哪里开罪了别人。”
不过加班终究是加班，气氛没有之前那样严肃，有的交头接耳聊天，声音不大，正正好浮在格子间之上。
她四处东张西望，随后轻轻挪动凳子，打算不耻下问。
“是啊，我说她平时挺嫌麻烦一人怎么主动提出要带实习生呢，这次可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啊。”
于此同时，时家老宅。
也不知道她小舅舅是怎么个意思，到底有没有接收到她的卖惨电波。
而今天，她三次想请教郑书意，对方都没给她一个眼神。
时宴将手机反扣在桌上，抬眼看了过来。
秦时月没有立刻回答，偷偷看了一眼时宴，发现他的在看手机注意力不在这里，她才小声说：“不怎么样，枯燥死了，第一天就叫我把录音打出来，我是记者又不是打字员。”
——空的。
不像现在，她每天都在为怎么接近时宴而头秃。
实习第一天就这样，以后不知道要怎么作。
时宴侧头，透过车窗，看着那一抹亮处。
此刻她左边坐着宋乐岚，右边坐着秦孝明。
唐亦还想拒绝，胳膊突然就被抱住，来来回回晃了两圈。
“……”
她们这一行，着装打扮永远要求端庄严肃，可是架不住有人能吧衬衫铅笔裙穿出婀娜之姿。
这时秦孝明才放下手机，接话道：“领导是谁？”
第二天，她果然收到了好消息。
像天气剧变一般，郑书意的脸又垮了下来，低低地叹了口气。
一股躁动的郁气在郑书意心里蹦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导致她很难再平静地接受这个结果。
说完后，饭厅里沉默了一阵。
这是郑书意第一次见他笑。
只是那么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慢条斯理地用毛巾擦手。
所以她也没多管秦时月，时宴的专访稿截止日已经悬在头顶，而她还有许多细节没有敲定。
长桌一米多宽，餐盘之间立着一列蜡烛，影影绰绰的光晕像
短暂的沉默后，时宴没有说话，反而笑了。
时宴收回目光，摘下眼镜，低下头擦了擦镜片。
郑书意突然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秦时月收了声，静静地观察时宴的反应。
对方没反应。
秦时月比她早来了一分钟，正在涂护手霜时，听到动静，抬头一看。
昼短夜长的季节，天早早就暗了下来，一簇簇白色的枇杷花挤在枝头，珊珊可爱。
时宴站在面前，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她，等她开口。
看她的头发，看她的脸，看她的腰臀，看她流畅纤细的小腿线条……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程蓓儿，今天来的实习生，以后大家多多照顾啊！”
秦时月的声音变了调，夹杂着几丝凉气，“不记得，好像叫郑什么什么。”
郑书意心里突然一动，拿起包径直离开公司。
她余光一看见秦时月的空位子，就会想到刚刚许雨灵那隐隐约约趾高气扬的样子。
第二天的反馈意见发过来，还是不通过。
几缕花香飘进这老宅，淹没在饭菜香里。
许雨灵这样的人精怎么会放过这种细节，她往那边一瞟，笑眯眯地问郑书意：“你那位实习生呢？怎么不来跟大家认识认识啊。”
秦时月挑眉，“爸，你认识啊？”
还没等唐亦细细去思索郑书意的动机，面人的人就凑上来，皱着眉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嗯？”秦孝明的神色终于严肃了些，往背椅上一靠，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然而这一个下午，郑书意打了三次过去，都是忙线。
黑云如层峦叠嶂，压得这座城市透不过气，随时会落雨的天气让路人所有人的脚步都变得匆忙。
郑书意眼神闪动，沉默片刻后，说：“主编，你可以给我时宴的电话吗？”